原住民文化在現今三四十歲的的人來說，確實產生了斷層；一二十歲的年輕人，肩頭上文化傳承的重擔更沉重了。願意在學業之外，又積極參與部落事務、族群文化的年輕人，讓人敬佩。姵妏、婉君、峻鵬三個不同部落的年輕人，分享了他們的心得感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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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2009年的秋季營會，弟弟妹妹自己開起籌備會， 經歷當年我們走過的路。 |
圖/ 思乃泱
從前年夏天到去年夏天，突如其來的想法，莫名奇妙的動力，創造出前所未有的感動。現在回憶起來，都還能感到當初的不可思議。
獨自一人走在街上，兩、三個小孩在街上跑來跑去，卻是誰也不認識誰。部落中該有的吵鬧、人群，似乎少了些什麼，冷漠的互動，讓人不禁疑惑，我們是同一個部落的人嗎？如果是的話，為什麼彼此之間沒有什麼感情呢？就像煮了一鍋豐富的湯，再多的材料、再多的絕活，少了最重要的鹽巴，就算湯聞起來再怎麼香，味道一嚐，整鍋湯都報銷了。我在意的是部落的情感、部落的凝聚意識，這些小小無形的東西，可以造就大大的成就跟影響力，這麼大的部落要的是什麼，是團結是生命，這是每個部落最欠缺也最需要的。
每年慶典活動，一直是部落最熱鬧的時刻。但在熱鬧的色彩之外，總是顯得有些孤單，傳承的意義也越來越單薄。許多只為了回來相聚但連歌都不會唱的人，盛裝打扮著，卻沒有部落團聚的原味與意義，讓我這個區區的小孩都快看不下去。年輕人的參與率，一年比一年還低；青少年現代化的速度，快得無法預料；孩子們已經不是單純的原住民小孩，電玩、網咖佔據了生活重心……要在部落孩子們眼中看到遵守傳統禮儀努力保護文化的樣子，是越來越難了，更別說對自己族群的認同。
從小開始，有機會參加無數次有關原住民的活動，給了我很多的啟發還有遺憾。遺憾的是，參加越多活動得到越多啟發，就越可惜弟弟妹妹沒有機會跟我一起感同身受。就在一次機會參加了由卑南族青少年主辦的跨部落營會，看著別部落都是一群人一群人笑鬧討論，而大部落只有零星幾個人，一直以來孤軍奮戰的我，心中不免感傷。過了兩年，當別的部落問我願不願意接辦跨部落活動，我一度想逃避，但是卑南族天生的固執讓我堅持下去，我在堅持什麼？當下的我還是產生許多問號，是為了不讓自己部落丟臉？還是為了湊人數？「別的部落都做得到，為什麼我們不行？」憑著這股傻勁衝勁，我接下了那一年營會，對著協辦的大哥大姊，他們看著我就在那短短幾秒中回答：「好，我要辦！」我知道自己即將背負前所未有的壓力，當下的我卻一點也不後悔，因為我知道我們部落最欠缺的，就是年輕人的存在。如果這是一個改變的機會，為什麼不好好抓住。
然而壓力與煩惱也慢慢浮現，沒有人知道跨部落這個活動在做什麼，當時一個人的我非常孤單，既沒有朋友鼓勵也沒有人可以支持，更沒有時間和力氣發洩情緒，一心一意只想快點找到一群伙伴。好不容易從妹妹那邊找到她一群同學，就這樣靠著大家的力量組成一個團隊，一起開會、一起籌備、一起討論。這當中必須得到大家的認同，也讓彼此之間建立團隊意識，光是這個過程就花費好大的力氣。2009年夏天，在自己部落辦跨部落活動，成了凝聚我們青少年的啟發點。
在獨自帶領弟弟妹妹的過程中，有好多自己預料不到的事實，卻還是得讓他們知道在部落做事情時會面臨的殘酷與冷漠。明明知道部落缺少年輕人的主動參與，此時難得有一群青少年願意站出來，卻偏偏很多事情不順利不被看好。我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程序跟原則，但是剛剛站起來的我們還是需要長輩的鼓勵。看到越多的無奈只會產生越多的無助，種種碰到的困難只能想盡辦法解決，痛苦與難過只好往肚裡吞。第一次在部落學習辦活動，這才了解到不止年輕人，原來就連大人要在我們部落做事情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，因為得到的負面回應絕對不會比正面肯定來得少，大部分做負面回應的人往往設下保護膜站在外圍下評論，卻沒有行動也沒有實踐，否定正在為自己部落努力的人所做的一切……感覺這些並不合理，不止心裡受傷也為做出批評的人感到遺憾，但這似乎是在每個部落不管是哪一個時代都會碰到的事。
我不時告訴工作團隊，只要認真做好份內的工作，清楚知道我們的目標是什麼就好，一切的辛苦都會有代價的。一位長輩告訴我：「壓力就像食物，讓它自然通過，不對的就當排泄物排出去別管它，好的就當作能量留下來，當作凝聚的集結。好好享用這頓其他部落想吃也吃不到的美食，別噎著了，也不要便秘了，請全力感受那些受你們感動到的老人的眼神，別去理那些求好心切或是狀況外的人的口水，那都不是你們該承受的。」因為這段話以及身邊支持我們的長輩，給了我無限的勇氣，發揮創造奇蹟的動力。而這一路辛辛苦苦跟著我一起成長、奮鬥的弟弟妹妹，越來越進入狀況而且還超越我的想像，感動了我也感動了他們自己。或許他們已經知道面臨阻力是正常的，也漸漸了解部落的組織，他們願意相信我這個姊姊跟著我一起做，有他們的參與就是我最大的動力。
從剛開始不被看好的一個人，到已經擁有十幾個人的年輕工作團隊，凝聚的精神越來越強烈，部落中擁有一群情感深厚的孩子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。我們不僅成功舉辦了夏季營會，也建立了更穩固的革命情感。這一切對我而言就像做白日夢一樣，因為很久以來部落的小孩子就只認識自己同班同學，對於誰是誰的哥哥姊姊弟弟妹妹都沒有接觸，就只是看到時知道部落有這個人而已。所以我從來不敢想像我能做到哪裡，只是告訴自己努力做、能影響多少人願意一起來就盡力做，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部落。也許這個精神透過年輕人自己辦活動而傳達到年輕人身上，我們不再問部落的年輕人在哪裡？我們就是年輕人！我們這一代的種子已被激起，認同自己認同文化也帶動部落的青少年，因為如此，激起了我一段故事又一段故事的感動。
同一年秋天，當初被我帶進這個團隊的弟弟妹妹，由他們自己接下了秋季營會。這一次完完全全沒有靠我的力量，全由他們自己去闖去體驗，當中遇到了挫折跟困難卻不敢告訴我，獨自去面對問題，就為了不麻煩高三有升學壓力的我。其實我都知道發生什麼事，看著他們願意付出，充滿熱情卻碰得遍體鱗傷，又露出傻勁的微笑繼續做，過程中我心疼他們卻又無助地不能幫忙，他們的努力與積極，這份感動我一直存在心裡。檢討會時每個人流下的眼淚，團體之間大家合作的情感瞬間爆發，他們做到了！我長久以來的努力跟希望沒有白費，弟弟妹妹們長大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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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年祭會場，青少女七手八腳幫忙在竹子上綁彩帶， 全部立起來很壯觀。 |
十二月的年祭，男生有男生該參與的工作，我們女生也約好在男人上山大獵祭期間一起去搭凱旋門，做我們該做的事情。十二月卅日的大清早，每個人都特地請公假，騎著腳踏車，帶著既期待又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心情前往會場，準備展開非常有意義的體驗。曾經會場上只有我跟朋友兩個人參與這項工作，其他都是媽媽跟白髮的姆姆。會參與這項祭典前置工作的年輕女生幾乎是少之又少，如果年輕人再不參與傳統文化，我很怕以後會有無法想像的後果。我認為要讓部落的妹妹們去了解這一點，所以帶著她們跟姆姆一起工作，一邊學習也一邊親身感受。姆姆們看到我們的出現，雖然語言上不好表達，但都能看得出來、感覺得到姆姆們的開心與感動。工作當中，妹妹們的認真，加上姆姆的歌聲與歡笑，這個畫面非常生動珍貴呈現在我眼前，這種前所未有的場景，在我的生命與歷史中深深地烙印，這就是我想要的感覺！！
大獵祭結束的早上，男人從山上回來，我們這群盛裝打扮的女生開心迎接從山上辛苦回來的男生，妹妹們驕傲地對弟弟們說：「你看你看！我們卑南族婦女很威，搭凱旋門耶！」回頭看看插滿竹子彩帶飄舞的會場，女人真的好厲害，祖先的用心最珍貴，很開心我能帶著妹妹們體驗這一刻，相信她們也從參與中得到很多啟發。只有親身體驗用心感受才會有所成長，我已經看到她們的潛能。
隨著與部落的組織接觸，部落中重要的文化工作者及青年會的阿姨、叔叔、哥哥自然而然陪伴我們成長，彼此之間也開始更多互相的合作互動。漸漸地，部落的活動開始有我們這群年輕人的參與；漸漸地，大人也會參考我們的意見。從一開始不怎麼認同到非常認同，這是一個過程，孩子要跟大人學習，但大人也有需要跟孩子一起學習，其實我們都在共同互相當中才會產生特別的火花。
在部落做事這段時間以來，弟弟妹妹們也在經歷跟感受，有時候部落明明是該團結的時候，卻偏偏要分個你我那麼清楚；同樣是自己部落該做的事卻搞得四分五裂，辦祭典活動似乎變成大家的麻煩，只是時間到了該做而已，或是變成固定是哪些人的責任，不在意的人就是不在意，大家不是享受在那其中，傳承的真正意義已經快消失了。
這種事情我們也意識到了，一位弟弟在祭典結束的檢討會上說：「部落的人就這麼少了，做事情還分這分那。就從我們這一輩年輕人開始，不要再分你我他，大家一起做事不是很好嗎？」這是孩子們的心聲。漸漸地，部落越來越看重年輕人的力量，一有活動就會通知年輕人，我們也開始有了使命感，就算參與籌備的過程是有那麼點煩躁，壓力也會浮現在每個人臉上，但是看到部落因為年輕人的參與不再死氣沉沉，就更感受到有年輕人的加入部落就充滿生命力及動力，這是我們存在的價值。
2009年夏天，由於輪到另一個部落舉辦跨部落活動，為了不輸給其他部落的參加人數，弟弟妹妹們一口氣拉了卅幾個人，連我都懷疑這些人到底是從哪裡請出來的。開心的是我們又多了一批生力軍了！出去別的部落就是代表自己的部落，從每個孩子的眼神裡，我能看到大家的凝聚意識越來越旺盛，原先的工作團隊與更小的弟弟妹妹彼此融合，這股力量想拆也拆不散，我們成功地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身分，願意參與就代表你看重自己是這個部落的一份子。曾經我帶領的弟弟妹妹，現在也開始積極尋找下一代，而我的考驗是要怎樣把理想灌輸給弟弟妹妹，這需要時間，不能太急。雖然我不確定現在所做的對不對，但是看到他們堅定的眼神與信任的強度，給了我很大的動力。
那個夏季營會結束的晚上，我們圍繞在路燈下喊話互相加油打氣，大家把手伸出來感受對方，因為手是離心最近的距離。我們約好就在這年暑假結束前，一定要在部落辦一場屬於自己部落青少年的成長營。這個承諾我們做到了，辦成長營的過程中有說不出來的感受，每一個過程、每一個環節都是第一次，有許多的困難、許多的阻礙，這一刻讓工作團隊有了難忘的經歷。辦好一個活動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，而我自己也多了更深一層的省思，對於舉辦活動，弟弟妹妹說我們從不後悔！年輕人的熱血延續下來，不僅換來我們的成長，更帶給我新的啟發與感受。
又過了一個寒假，來到2011年。回想接觸部落弟弟妹妹到現在也有一年多時間，回頭看看當初的自己跟現在的我，這段日子以來可說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有意義的事，也是感覺最有價值的自己。種種的努力以及分不出是汗水還是淚水的艱辛，這是我們應該要有的；身為部落青年的一份子，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。之後還會有許多的挑戰與責任等著我們。部落的事情是永遠做不完的，自己是什麼樣的身分，就去完成自己該有的任務及責任，這也是我想傳達給弟弟妹妹的理念。每當祭典活動來臨前，我要在部落看見你的努力，在巴拉冠聽見你的歌聲；想想自己身在部落該做的一切或回想自己的用心努力，好好感受自己的感受，讓部落知道每一個年輕的你，都有存在於部落的價值跟意義。
從疏遠到熱衷的心路歷程-陳婉君(普悠瑪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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