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19日 星期二

信仰的重量

文、圖:杜雅蒙


美麗長老,是部落裡虔誠的基督徒。

教會的講台上,她總是把上帝的話語用一貫的溫柔聲音,緩緩的,細細的,說給台下的教友聽,台上的她總散發著宛若門徒般的謙卑聖潔的氣息,因此她一直是嚴肅挑剔的牧師最得力的助手。如果牧師因為不得已的理由必找人代理主日講道,美麗長老絕對是他的第一順位的指定代理人。

只要在路上看到美麗長老,因為她高雅的氣質和我彷彿浪人的形象差距太大,所以實在懼怕與她面對面,而我也總是竭盡所能地採取了繞路的策略。如果無法繞路或者躲避成功,只有滿懷「s’hun」(尊敬地只能遠觀)的心情,以敬畏崇敬的心態與她對話。 

「平安!」美麗長老說。
「平安!」我那世故的心,用了最能代表謙卑或是同是基督徒的語彙回答。
「工作忙嗎?」美麗長老問。
「一樣忙。」我回答(不忙也要裝忙)
「再忙也不要忘記作禮拜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(心虛……)

她身上所散發的聖潔光輝啊,「s’hun balay ay。」(極度地羞愧啊)。我想任何人遇到了美麗長老都應該像我一樣,只有無地自容的份。

美麗長老的先生雷撒是開貨櫃車的,往來台灣南北。開了許多年,這幾年也偶有聽說一些小車禍,後來發生了一次嚴重的死亡車禍後,就不再開車了。

他撞死了一位正在實習的年輕醫師,那位小姐年輕有為,但卻不幸死於大貨車的輪下。雖然不完全是雷撒的錯,但是他得負起道義責任。

陸續的談判,終於談妥了賠償的價碼。接近200萬的金額,醫師家屬認為根本無法彌補甚麼,但對雷撒來說,卻是一筆天文數字,好像除了賣土地籌錢之外,好像也沒有別的辦法。


雷撒聰明又果決地賣了他賴以維生的大貨車車頭,再跟銀行貸款,用金錢了卻了所謂的道義責任,但他的眼神,卻總是空洞。所以我逕自猜測他對那消逝的年輕生命,是否有著擦不去的自責? 後來,他決心離開大貨車駕駛的工作,投入計程車司機的工作。從決定從新開始的方向、考取小客車駕照等等決定,雷撒總是透過禱告,這當中,教會的信徒、牧師、長老們是他最大的支柱。

而雷撒也從原本不愛上教堂的他(儘管美麗長老苦苦哀求來),變成了每個禮拜天都來上教堂的人。他總是坐在教會右邊的最後一排,眼神卻依然空洞。此後,美麗長老和雷撒彷彿是受上帝祝福,變成了部落裡令人稱羨的信仰模範生。

至今大約七年,雷撒周而復始地在部落教堂及鄰近的小鎮的住家虔誠地活著。今年,雷撒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,讓我們見識了他的改變。


他年邁的父親將部落裡,將家裡唯一的一小塊建地過給了最小的兒子。而雷撒一輩子正直、努力打工掙錢,虔誠的生活著,卻連巴望著年邁時能回部落生活的地方都沒有。即便他已經習慣住在開門沒有青翠山林、早晨黃昏沒有蟲鳴鳥叫聲,而是喧鬧的人聲的小鎮。他不懂為何那土地不是他的,而是最小弟弟的,在一怒之下,召來了外地人打傷了自己的弟弟,弟弟甚至傷重住院 。


「姐,我告訴你喔…….」我妹妹在電話裡用近乎八卦的口氣跟我報告著後續的發展。

「然後呢?」我問。

妹妹像個駐地記者般,詳實講述了雷撒的改變。包含事情發生前部落裡怪異的氣氛、哪些人打了雷撒的弟弟、某某如何揮拳、某某某的肋骨斷掉了幾根。


但更讓我感興趣的是,虔誠的美麗長老和雷撒如何向自己的老父親交代?如何能勇敢地上教會,又如何在上帝面前述說自己的作為?他們會憤恨不平地說自己父親不公平,還是會為了打自己的弟弟而懺悔?而部落裡每回見到美麗長老都會跟我一樣自慚形穢的人,如何修補內心的失望或破碎或種種的落差呢?

美麗長老依然虔誠地站在講台上,雷撒也一樣坐在教堂右方的最後一排,一切依舊,部落依舊。只是我自己在部落裡巧遇他們時,卻再也沒有「s’hun balay ay」的感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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