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 利格拉樂.阿烏
我其實已經記不太清楚,究竟認識巴代有多久的時間了?比較清晰的記憶,應該是在為台灣立報成立原住民版時,為了提高原住民族文學見報的機會,而特別挪出了一個方塊,固定找了一批原住民作家班底發表文章,巴代當時正是我的口袋名單,令我意外的是,一通電話邀約,他竟然毫不遲疑地也答應了;可惜的是,立報的原民版剛成立沒多久,讓台灣社會震驚的921地震就發生了,我棄下自己一手催生的原民版不顧,毅然地奔回中部災區進行重建工作,和巴代的文學之緣就此中斷了數年。
從第一次在網路上讀到巴代的文章,到後來無論是報章雜誌上,或是文學獎中拜讀他的作品,我總有一種驚豔的感覺,心想:他的作品無論是在質或量上,都顯露出驚人的成長,未來應該是個狠腳色!幾回巧合地在文學場域中遇著,雖沒有機會真切地好好討論文學觀點,但讀著巴代的作品,似乎就可以從中窺見,他正細心經營的創作世界。
果不其然,不過就是幾年的時間裡,巴代用他的筆耕耘出一片卑南天地,幾部大塊頭的小說,硬是讓台灣文壇無法忽視他的存在,那段時間我已經離開了曾經積極投入重建的中部災區,隱身在中部大學的校園中任教,冬季裡山上的風大,很適合就著溫暖的燈光躲在棉被裡,好好地閱讀精彩的文學作品,巴代的小說當時每每引我欲罷不能,儘管隔日一早就有課,我還是無法捨下那些文字,而是配上威士忌與捲菸與之纏鬥到天明。
同樣身為原住民的作家,巴代對我的震撼是巨大的,只要細讀過那些書中的點點滴滴,就能深刻的理解到在這些故事背後,有多少背景資料是來自部落的養分,曾經也一頭栽進過田野調查的我,驚訝於巴代投入的心血是如此龐大,那不僅是在工作之餘勤回部落而已,還要翻越多少史料典籍來對照,其中最困難的,還有對於部落耆老們的口述記錄、資料比對、交叉驗證等等,何況耆老們已然凋零,與死神搶時間的壓力讓人怵目驚心,往往一個假期再回去部落,上周才對你說過話的老人,可能就已經不安在了,看在歸鄉試圖搶救記憶的孩子眼中,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痛!
二十年前,老友楊翠引薦一個基金會前來拍攝我的創作歷程,非新聞式的報導與紀錄讓我迄今印象深刻,作家與作品有太多深沉內在的東西,是無法透過簡短的報導就可以呈現的,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,文字才歷久彌新;今年因緣際會地有機會製作影像專題,我第一個想做的原住民作家便是巴代,初次與他聯絡時,巴代正忙著部落裡的公共事務,要我稍安勿躁,也許過一個月之後再說,但至少,他並沒有當場拒絕我的提議。
數周後,整個台灣島嶼浸濡在一片暑熱中,巴代說他做好準備接受我的訪談了,於是我帶領著攝影師造訪這位卑南作家位在島嶼南方的住處,預備開始聽他說故事;小說家黃春明老師說過:小說要寫得好,就要會說故事!巴代小說寫的魔幻寫實,故事果然也說得精采動人,我們在充滿原木氣息的巴代家中,分享了一個又一個大巴六九的部落歷史,一個不留神,天光就沉了。
透過採訪,這才知悉巴代的文學大夢,除了書寫他的原生部落大巴六九之外,他還有更大的企圖心,要以未來的時間陸續完成卑南族的語彙辭典,以及建立卑南族在整個台灣歷史中的定位,那些不被殖民者、歷史書寫者所記錄的一切,這位卑南子民將要用他的筆完整地記錄下來;在滂沱大雨中,巴代帶著我回到台東的部落裡,坐在舉行祭儀的廣場中,指向近在眼前的山脈說著:那裡,是我祖先口傳下來的重要事件發生地。於是嘴中開始叨叨念著從耆老那兒聽來的故事,我望著雨中說故事的巴代,有那麼一瞬間,竟似真的看見前方竹林裡,有著遠古的卑南族人穿梭其間。
在我看來,這幾年的原住民族文學圈,巴代儼然成為一位旗手,用一年一部作品的速度,揮起卑南文學的大旗殺向台灣文壇,在繼已經過世的布農族小說家霍斯陸曼.伐伐之後,正式讓原住民族文學更精準地朝向族群文學邁進,但是,會有多少各族群的作家在狼煙點燃後尾隨現身呢?我期盼著,同時也督促著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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