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3月2日 星期三

三個女人的情人節

文/ 利格拉樂‧阿烏


二月十四日,西洋情人節,沒有情人或有情人的全被商業炒作弄得暈頭轉向,雖然是星期一,走在街上我還是可以見到人潮在商店裡流轉,大家都為了要準備情人節禮物而忙碌著;晚上外出打算覓食,居然所有餐廳通通客滿,想吃頓飯都變得異常困難,若不是有好朋友開餐廳可以倚靠,硬是擠出一張桌子給我用餐,這天晚上大概真的得吃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了。

就在用餐的時候,接到了以前教過的一個學生來電,電話那頭有著嗚咽的鼻音,這個日子這種時間打來,大抵都是因為沒有情人節好過、或是過得不開心所致,這個學生是排灣族的孩子,交了個布農族的男朋友,感情一向還不錯啊,難不成分手了?學生抽抽搭搭的說著原委,原來是因為男友好心要陪伴沒情人的同學,一群人在路邊攤喝開了、還醉倒了,她剛把男友扛上五樓的家裡丟進沙發,愈想愈傷心的她於是打了電話給我抱怨著。

聽完電話那頭的哀怨心情,我笑笑地對著學生說:「你真是不像排灣族的女生啊!」她倒是愣愣地問了我是甚麼意思?學生的電話讓我想起了二個熟識的排灣族女子,年齡正好分別代表不同的年代,一位是久居部落未曾外出都會的老人家,一位是年紀輕輕就出外打拼、幾乎一輩子都住在都市裡的女人,她們的生命故事動人而精采,說起情人節怎麼過?洋洋灑灑可以寫出好多篇文章,一直都是我最重要的女性故事來源。

七十幾歲的老vuvu,從來不曾聽說過甚麼「情人節」,直要到了丈夫過世、垂垂老矣的年紀,才從孫子輩口中得知有這樣一種節日,她笑了笑說:和自己的老公在一起,天天都是情人節。這二年孫子們都大了,情人節前後變成了重要的情緒日,她若是看見孫子們開開心心地,就知道情人節一定收到禮物、過得開心,要是反之,那小倆口很快就要吵架了,家裡也不會有安靜的日子。

甚至自己還充當起孩子們的愛情顧問,幫著在一旁挑選情人節禮物,有一年vuvu親手從自己的項鍊上拆下一顆琉璃珠,當作孫女兒送給就要論及婚嫁的另一半呢!今年不知道怎麼回事,vuvu特別想念離世多年的丈夫,沒跟著孫子們在情人節瞎起鬨,倒是自己準備了小米酒和幾樣傳統食物,上山到丈夫的墳前一坐就是半天,問她去幹甚麼?vuvu說:沒甚麼,不過就是去和老伴聊聊天,想想那些不會再回來的日子罷了!直到天黑,vuvu才一個人拖著蹣跚的腳步下山回家。

另一位女子,身為長女的她,為了減輕家裡父母的負擔,又要供養下面的弟妹們讀書,國中沒畢業就跟著同儕跑到都市裡當女工了,每天沒日沒夜的辛勤加班,就是希望能多賺一點錢寄回部落老家,後來近水樓台地嫁給了在同一個工廠裡的族人,原以為就此可以多一個人分擔肩上的責任,哪裡知道心愛的枕邊人竟是個酒鬼,喝醉後還會出手打人,非但沒幫上忙還多了一個包袱。

這位大姊長我幾歲,在一次都市裡的座談會意外認識,她說是看到了我的書上提及許多部落婦女的生活,心裡很有同感,所以在得知我將出席某場座談會時,刻意前往會場希望與我相談幾句心裡話;就這樣,我們成了好姊妹,那段時間,我會在夜深人靜時接到她打來的電話,那頭常常只有低聲的啜泣,抒發完了道句晚安便掛斷電話,我心裡很清楚,這種時候她需要的不是安慰,只是一個朋友的陪伴。

多年後,這位大姊告訴我,她終於脫離了前夫的魔掌成功離婚,帶著二個孩子居住在桃園,雖然辛苦但卻也安靜地生活著,又過了幾年,她結識一個年紀比她小的同族男子,陷入穩定卻甜蜜的戀情中,唯獨讓她牽牽掛掛的是,男朋友必須遠赴中國工作,一年可以相聚的時間僅有一、二個月,已邁入中年的大姊很適應這種遠距戀情,只是,非常擔心年輕男友的身體與工地安全。

今年的情人節就在農曆春節後沒多久,她的男友早就飛回中國進入工地了,就在深夜十二點整,我收到了這位大姊轉寄的一封簡訊,上面寫著:情人節快樂,我很平安,你要快樂,愛你!原來是大姊的小男友從中國傳來得的訊息,詞句雖然簡短,卻讓人窩心又甜蜜,我知道大姊想和我分享她內斂而豐滿的愛情,所以把簡訊轉達過來。

電話那頭的學生,靜靜地聽完我說的這二個故事,半天沒有吭聲,我猜測著年紀尚輕的她能否理解這二個愛情故事?過了幾分鐘,女孩兒的哭腔消失了,被一股清亮的聲音取代,輕輕地說著:老師,我好想念部落裡的外婆和媽媽喔,等下我要坐車回去屏東看她們;道別後,我心想:女孩兒或許真的知道了甚麼才是最美的情人節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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